明末南京夫子庙周边,文化氛围浓厚,秦淮河西岸则是书店、学校和考场,过了文德桥后,青楼文化悄然兴起。
明清时期的青楼并非低俗之地,而是文人墨客的聚集地,逛青楼的门槛颇高,需要才情横溢。
青楼女子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还懂茶道、厨艺,堪比现代研究生,是社交与才情的象征。
江为霖的故事反映出青楼文化中的情感深度,他因失意科举而沉醉于其中,创作了《金陵百媚》,书中详细描述了青楼女子的才情与风雅。
寇白门作为秦淮八艳之一,不仅因为美貌,更因为她的才情和独立精神闻名。
她不仅卖情不卖身,还曾以才智和财力救夫于危难,显示出超越时代的智慧和勇气。
寇白门出身“世娼之家”,却因其家族背景而具备高雅的文化素养。
她不仅艺术才华出众,还是一位独立且有决断力的女性。
然而,尽管在历史中留下了传奇,她的命运却受制于时代的变迁和个人选择,最终抑郁而终,这在当时或许是一个时代的悲哀,但如果置于现代,她的个性和才华无疑会让她成为时代的焦点。
视频介绍
这是金陵城中最风光的婚礼。
秋风过境,夜已经有些凉了,水面上倒影着无数的璀璨灯光,仿佛苍穹中的流星雨也贪恋这一湾深不见底,情不自禁,簇簇落下,企图点燃深渊里的黑暗。
河岸边是争先恐后的老百姓,早睡的娃娃们也醒了,在大人们的脚下钻来钻去。
他们被眼中的景象惊呆了: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站立在路边。
孩子们为了好玩,数了很久,却依旧没数完。
这就是朱国弼给寇白门的婚礼:5000个士兵,从秦淮河一路排开直达朱家府邸,场面气派非凡,引得万人空巷。
寇白门从楼上下来,秦淮河上所有相识的姐妹们此刻都站在各家妓馆上,看着她出嫁。
她们很早就祝福过她了,如今她们眼神里都是羡慕。
她们说:
“你终于脱离苦海了。
”
“从了良,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。
”
寇白门可没有觉得自己是从良。
她想到的是扬眉吐气四个字。
寇家是世代娼门,不知道是哪位祖宗犯了罪,如今家里的女人们都在这秦淮河边混饭吃,唯有她肤若凝脂,发如墨,年仅17岁就要从良了。
而且,她要嫁的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,出身极为高贵,是一门世袭的保国公。
国公可是当今明朝最高的官。
世袭的娼门如今要嫁给世袭的爵门,当真是讽刺又令人陶醉。
他请了最贵重的大花轿来抬她。
一路上,她都能听见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,鞭炮声,火药味四处弥漫。
她撩开轿帘往外看了一眼,那一夜星星似乎很少。
天亮。
这已经是第二天了。
姐妹们所祝愿的幸福人生的第一天会是什么样子。
她翻身看看枕边人,他还在。
他正闭着眼睛躺在自己身边。
她仔细看了他并不高耸的鼻梁,这时的他不过30岁,已经是朝廷里的大员了。
崇祯皇帝的倚重让他平步青云。
他醒了。
他说今天有公务在身,起身招呼婢女穿衣打扮,紧接着便跨出了房门。
她也起床了,看到眼前陈设精致典雅,宛如梦中。
窗棂明亮通透,微弱的阳光竟也能倾泻而入。
她穿好衣服,站在门边往外细看。
石门处,几个丫环正站在桃树下聊天,仿佛一副静止的画作。
朱国弼这个人虽是一副纨绔模样,家里却是一派田园山水之风貌。
唯一的缺点是女人太多,到处都是女人,妾室、歌姬、还有道姑。
她无意间还瞥见两个僧侣。
新婚后,她一直在观察朱家,差点忘了婚礼过后朱国弼经常不在家,他依然习惯性的出入妓馆,疯狂地挥霍家财。
朱国弼并非没有工作,如今他的工作是拥立福王。
他并不认为自己背叛了崇祯,只是此时情势危急,他不得不为自己铺一条后路。
她嫁入朱家不久,崇祯自缢,南明小朝廷建立,很快朱国弼被重用了。
之前他一直站在弘光皇帝这一边,如今功成名就,他似乎越发得意了。
末日朝廷里的气氛不比战乱荒地,有几个独特的艺术氛围。
那里依旧是高墙内院,除了出卖官职、科名、爵位之外,还可以交钱免科举考试,也可以用钱来免去好几种刑罚。
群臣对皇帝的挥霍无度完全不加限制。
寇白门每次看到朱国弼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去,在声色酒场里吃喝玩乐,她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。
他是官,并没有她记忆中那些文人的颓丧揪心的面貌。
或许,他正在为自己的多金与安稳沾沾自喜。
她从未想过,风光大嫁的背后是无尽的冷落。
过去她与李十娘交好,客人酒后失言,戳中了李十娘的隐痛,她便风风火火的为她报仇,当众羞辱了那位公子,如今她的风度全都不见了,嫁人的那天夜里她便赢得了世间最完美的赞许,她决定收敛欲望,专心做一位贤妻良母,可如今不论她如何百依百顺,朱国弼都不理不睬。
都说妓馆是苦海,这世间才是苦海吧。
1645年,他急急忙忙地跑回来,说自己找到办法了。
一开始,她没听懂他说什么。
后来,寇白门听懂了,他打算献城,保全自己。
“你只是卖国求荣。
”她大声说。
“你不懂,我这是曲线救国。
”
那天,暴雨瓢泼,街上没有一个路人。
雨越下越大,雨珠连成串,从屋檐上滑落,一抬头雨滴就会落满脸。
乌云宛若铁块一般非常厚实扼住了阳光,一点放晴的意思都没有。
她没出门,却知道他在干什么。
他就跪在雨里,就在城门边的石道上跪着。
雨把他和其他跪着的低着头的高官全都浇成了落汤鸡。
而清军马上就要来了,他们的最高将领正骑在马上,带着步行的士兵,一个接一个地涌入城门。
如此,不是背叛了大明吗?
朱国弼怎会如此窝囊?他可是靖难之变的名将朱能的后人,就是因为这位祖先,这一门朱家才会世袭爵位,光宗耀祖。
当年,朱能南征行至广西时,明成祖对侍臣说道:“朕夜观天象,西帅有忧,难道要应在朱能身上吗?朱能虽然可以完成这件事,但我却担心他不适应南方的气候。
”
十几天后,朱能死讯传来,明成祖非常震惊,觉得是自己诅咒了朱能,废朝五天告慰朱能在天之灵。
如今,朱能是否能看到,他的后辈胆小懦弱,主动投降,弃江山而不顾。
雨没有停下,每一滴雨珠仿佛都在拼尽全力浇透这一座城。
后来,他循列北迁,要到北京去了。
刚到北京,朱国弼就被软禁了起来。
清军似乎也看透了他机会主义两边倒的恶习,想从他身上诈取一点钱财,一点侮辱文官的名声。
软禁之后,朱国弼一家失去了生活来源,开始想法子寻出路。
朱国弼这人想的法子,居然是最损人利己的“贱卖家中妾室”。
他觉得,既然能花钱将她们买回来,就能在将她们卖出去,让她们随波逐流,如花瓣飘落于淤泥中,自寻出路。
消息一经传开,家里乱成了一锅粥。
不少姬妾不知所措,她们已养尊处优多年,笼子待惯了,哪还有力气出去混。
唯有寇白门还算冷静。
刚嫁进朱家时,她仅凭着一时冲动,一点虚荣就成了别人的妾室,没想到两年不到就要大难临头各自飞了。
她穿过庭院,来到他的身边。
“听说你打算将我们全都卖掉?”她说。
朱国弼就是打算这么做,可他从未在口头上如此直接地承认这一点。
说出来太没面子了,不是吗?
当年名垂千史的一段风流才子与佳人的传奇,如今却是狗尾续貂。
她看他没反应,继续说道,“你把我卖了,顶多值几百两,恐怕以后你还得继续靠卖别的女子来凑钱。
要不这样,你放我回金陵,给我一个月的时间,我一定能筹得两万两银子回报你。
”
朱国弼先奉上了一阵冷笑。
回报,回报什么?可他突然间就不笑了,他看到了寇白门那张面无表情却充满期待的脸。
他同意了。
轻易就答应了一个19岁的少女为他南下四处筹钱,到处奔波去了。
几天之后,寇白门匹马短衣,携一丫鬟南归。
我欠你的,我这就还给你,也赎清了自己因一念之错而犯下的罪孽。
再次踏足秦淮河,她凭着过去的好名声与各路交往的友谊为底,齐聚各位姐妹,很快就筹得了两万两白银。
钱到手后,她再次策马扬鞭,一路奔袭,换回了她的自由。
朱国弼非常震惊,一个月来他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信错了人。
他期盼她能成功,但更希望她就此一蹶不振,彼此两败俱伤。
但她居然做到了,真的将他从软禁的住所赎了出来。
他问了缘由,她却一言不发。
她不说话,只是看着他,目光灼灼。
朱国弼看不出这目光中有什么,窃以为她还眷恋着自己,便开口说道,“你我前缘未断。
”
寇白门冷笑一声,“当年你用银子赎我出青楼,如今我也用银子把你赎回,你我互不相欠。
”
说完,她扬长而去。
两次日夜兼程,时间如白驹过隙,飞速流转,把她从一个现实抛到了另一个现实。
她在熟悉的秦淮河岸下马时,秦淮河早已面目全非,姐妹们各自离散,她只有挨家挨户去找,去寻。
她先寻得了闺中密友,后来又找到了她们的情人。
当她说出她需要钱去救朱国弼时,文人雅士们都拿出了自己所剩无几的钱财。
他们以为自己救的是真正属于明朝的人,一个精神上和实际行动上都忠于明朝的人。
他们以为她如此急迫,是为了大明。
若不是,一个女子何必颠沛流离到如此地步?
在他们眼中,她是侠女,是最有气节之人。
她确实如此,但他们想要赎的那个人不是。
他们从未见过他在一日跪雨后,回到家时的兴奋与洋洋自得的狼狈之态,仿佛他赢了,他终于打通了明清两朝的要害。
陪在这样的人身边,她不耻。
活在这样的世道中,她不甘。
离开朱国弼后,她哪也没去,重新回到娼门中。
百年前,靖难之变后,建文帝朱允炆失踪,朱棣即位,面对无数建文帝的旧臣,这位千古一帝决定让他们其中最忠诚的旧臣子的家属沦为世代官娼,永不得翻身。
有人鸡犬升天,有人则入了教坊司,仿佛一只被打回原形的虫豸。
寇家的祖先或许就是在此时遭难的,而朱国弼家就是此时平步青云的。
她嫁给他的那一刻,是否也想过在他身边,就相当于借到了当年祖先们应得的一点微弱的辉煌?
如今,她又回来,他依然高高在上,同在一处水深火热中,却仿佛是两重天。
重回单身生活的寇白门,自号女侠,在家中修筑亭园,与诸多少年名士往来交游。
她没有因为救朱国弼欠下一分钱,那些钱都是爱明志士心甘情愿的付出。
她日夜颠倒,醉生梦死,再也不求偷生。
可是,纵情玩乐并没有让她的心灵得到安宁。
每次纵酒欢歌后,她总是心生一股悲凉,总是放声痛哭,总是笑得惨淡骇人。
她曾与扬州一位孝廉交好,想要再嫁,最终还是分手了。
人生暮年的时候,她爱上了一位少年。
对她来说,那应该不是爱情,而是岁月凉薄中的一点温暖。
这位少年郎叫做韩生。
遇见他时,她已是重病缠身,她希望他能躺在她身边,听她诉说往事,说说她自己的短暂一生。
韩生委婉拒绝了,只说自己会再来。
他走后,漫漫长夜像是枯萎的花,一片一片掉落下来,被摧毁,被融化。
然而,就在她自怨自艾时,忽然间听见了别人的怪笑。
这怪笑来自隔壁。
她靠墙仔细分辨,其中一人的声音听起来像韩生。
没错,这人就是韩生。
而此时与他说笑的,是她自己那年轻貌美的婢女。
她把婢女叫到身边来,一怒之下举起鞭子抽了她十几下。
可这十几下抽在了皮肉上,却没抽在心上。
婢女眼里满是愤恨,挑衅与蔑视。
剧照
寇白门在气病交加中,溘然长逝。
少年时在妓院里,她曾以为客人们多数都疯了,从了良才发现,其实真正有病的人是生活中的人。
两个世界,哪一个是现实,哪一个是梦境。
在她心里已经明了。
末日似梦,娼门才是现实——是她逃离不了的现实。
鬼魅妖娆,浓雾弥漫却星火点点,欢愉一场,只是廉价烟火。
去世后的寇白门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存活:
寇家姊妹总芳菲,十八年来花信迷。
今日秦淮恐相值,防他红泪一沾衣。
丛残红粉念君恩,女侠谁知寇白门。
黄土盖棺心未死,香丸一缕是芳魂。
这首悼词出自钱谦益,词间佳人成了真正的女侠,游走于永恒与稍纵即逝之间。
她与当时许多的名妓一样,成了忠明诗人自我想象的化身。
而她自己,沦落红尘早已是命中注定。
赎罪与挽回,则是竹篮打水,一场空。
一池潋滟,一世哀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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